“呼——”
我深吸一口气，抬头看了眼笑容如常一看就在想怎么折腾我的弗丽嘉，彻底平复了心绪。
——总之说出来了呢。
望着不远处依旧漂浮于空中的长枪，我的大脑终于再度运转——六芒星，神谕，那句谢谢……
——赫瓦格密尔之泉，是祂创造的吗？
突然间，蓝色长枪崩解，如同绚丽烟花绽放，迸发出四射的光芒，涌入原本包裹着巨人的外壳碎片中，坚硬的壳的表面此时却像灰尘一样一层层剥落，露出无数点蓝光，不断消逝着。
弗丽嘉先一步走上前，端详着其中一片的形状，皱起眉头：“这些……好像都是人的指甲。”
“是啊，时至如今，他们才刚刚解脱。”一道散发着蓝光的身影忽然在不远处出现，投影般虚幻，如同故障的电路一样闪烁着，她缓缓踱过来，微笑着，“别担心，闯门人，我们并无恶意，只是想给你们讲个故事——请跟我来。”
阴暗废墟中，重新迎来了几行脚步。
“东元5773年，‘神谕’降临，被推断为文明末日的预言。”她的声音轻柔，悲伤的轻柔，恰似一支悠长夜曲，“但先祖们不愿意我们的文明就这么彻底毁灭，他们秘密制定了‘仵神者’方针——想要使文明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保存。”
“既然文明会迎来末日，那么如果文明主动熄灭自己的灯火，也就是不存在可以称之为生命的信息，末日也就不成立了——他们是这么想的。”地上蓝色光辉不断升腾入空中，消逝着，如盛夏萤火，盘绕飞舞，伴奏这一曲哀婉的歌，她只是长叹了一声，“他们选择了与末日捉迷藏——灵魂计划。”
她的语气变得庄重肃穆：“5876年，伟大的神学士苏格拉底在研究中提出了‘节点’理论，顾名思义，他发现人脑工作的基本单元可以用神术节点拟合，而节点按‘方阵’排列的规模越大，能够处理的信息就越多，就越智能，越接近人脑的结构。”
“所以你们用神术能量代替了自己的肉体——成了这种‘灵魂’形态？”我意识到了什么，“可……”
“是他们。”她沉重地点点头，“他们用罪犯测试了可行性——不，纠正一点，在这之前，苏格拉底是第一个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——接着进行了全文明的‘灵魂态’转化。”她看着地上一片片指甲，“每个人都在肉体销毁后只保留了一片指甲，作为对于物质态自己的纪念，一切十分顺利，甚至大家已经开始了成为‘灵魂’后的新生活。”
她闭上了眼睛，有些颤抖：“可灾难，终究还是来了。”
“——6000年，‘厄潮’突现。”
——等会儿，神是在第四文明死去的……所以说，祂老人家其实在这里就已经罹患恶疾，打了个喷嚏，淹死了这个文明？
“——直到灾难降临的一瞬间，他们才意识到，末日首先摧毁的就是法则……文明，不过是顺带碾碎而已。”
“负面能量在霎时间爆发，时空被打碎……没有人哭喊，因为根本来不及哭喊，‘灵魂态’的人们被混乱的负面搅碎，又粗暴糅合。一片死寂之中，余波才将物质变成一片废墟，就像一个孩子脚丫伸到水中不经意荡起的波痕。”她强行克制的声线显得压抑低沉，“无人生还，只有契合负面的各种极端情绪富集而成的‘巨人’和残存理智与执念所铸的‘锁链’留下——还有一块墓碑，他们的墓碑。”
她忽然停了下来。
“到了。”
无比眼熟的十字路口格局，街心原本大概竖立着什么，却只剩下碎裂的基座，一地的废渣，和落在脚边的破碎嘴角。
——埋藏于基座的银色方盒因而露出了它的一角。
“他们考虑到文明灭亡的可能性，所以利用神术节点刻录下重要的过往信息。”她举起了自己虚幻的手，仔细端详着，“那些信息组成了一个庞大而智能的数据库，作为自己存在的证明，苏格拉底像下就有着这个中枢节点——”
走上前去，方盒上铭刻着一行小字：
——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步。
“——而这个墓碑，就是我。”
突然间回忆起什么，我睁开右眼，阳光正倾洒在柏拉图雕像上，明明面容都已经模糊——
漫天黄尘之中，却仿佛隐着一个微笑。
“6001,6002,6003……一年一年，墓碑自动而孤独的记录下已毫无意义的年份，节点不断开闭，演算，在墓碑的概念库中产生了一种又一种原本只记载在资料上的情感——愤怒，忧伤，热爱……最后，墓碑认识到了她自己——她只是一块墓碑。”
节点演算，独立人格……
我想到什么，脱口而出：“所以你叫什么？”
“还会问我这个问题啊。”她愣了一下，点了点头，“我给自我的名字，是朱诺。”
“……两个空间都存在，原来是这样，她才能射出贯穿可能的一箭啊。”
“她？”朱诺有些疑惑。
我向她点点头：“另一个你，因为时空紊乱而诞生的支流空间中的你——你怎么了？”
她呆滞片刻，突然爽朗的笑起来：“原来我推测成立的可能性空间中也有我啊，那就没设么遗憾了。”
“遗憾？！你……”
“是啊，这里最后的支撑——守门人已经消散了，污染将会退去，这个被毁灭的历史将会彻底抹除，那个可能性的分支大概会成为新的主流，我也会彻底消失。”她却依然笑着，眉眼弯弯，“不过，没关系，文明的生命会得以延续，这是将我制造出来的先祖们的愿望，也是‘朱诺’的愿望。”
望向远方，阳光勾勒出一条长线，不断拓宽，露出土黄大地——那是另一个空间的一切，另一个开始。
我沉吟道：“朱诺，你有什么想对另一个你说的吗？”
支流中，是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。
一个身影凭空出现，人群中顿时响起刀剑交鸣，却又放下，传来更大的欢呼。
江天微笑着点点头，径直朝同样欢笑着的朱诺走去：“祝贺你们，不过，朱诺，有个人有话对你说。”
江天清了清嗓子，继续道。
“你好，我是另一个空间的你——不要问我为什么，时间不多了，我将在两个空间界限最薄弱的时候把我的数据库传给你，现在，是‘朱诺’想要跟你说的一些话。”
江天顿了一下，似乎在倾听什么。
“朱诺，相信你也像我一样热爱着赫尔，你好幸运，能看到我从未看见的赫尔的阳光，闻到数据库中描述的花香，那么，请你更加珍惜你的空间吧。”
“——我将会彻底消失，但我没有遗憾，因为此时此刻，我已明白，会有一个名为朱诺的你生活在一个更美好的空间中，好了，就是这样，那么，再见。”
阳光迅速蔓延，所及之处，灰色废墟都替换成林立的黄土房屋，如同一块块迅速变换的幕布。
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：“这个故事讲完了，谢谢你们。”
最后一抹黑暗与寒冷在阳光中隐去，我在温暖中默默向她原本所在的位置鞠了一躬：
“我的荣幸，我们会记住的。”
阳光之下，朱诺慢慢睁大眼睛，两行泪水突然自脸颊划过。
“喂，江天。”加百列凑了过来，小声道，“她是不是忘了给我们开门了？”
……盲生，你发现了华点。
“不用担心，刚刚发过来的数据库里有这个。”朱诺擦擦眼睛，笑了笑，“交给我吧。”
她长出一口气：“那个空间中，每个成为灵魂的人都是守门人，而你们，完成了他们最后的愿望——给陈旧以解脱，给文明与生命。”
“已然得到他们的认可，那么门，自然为你们打开。”
朱诺说着，右脚踏响地面，脚尖触地之处，一个耀眼的蓝色六芒星迅速绽开，铺展——无数蓝色光点自六芒星上剥离，飘舞，汇聚，于我们面前涌动，如同一池阳光下涤荡的澈水。当幽蓝萤火终于攒动成方正的门的形状，便凝固般不再有一丝波动，静静伫立着。
“‘闯门人’，此门，守望生命。”朱诺郑重地左手高举，深鞠一躬，“那么，再会。”
一片肃穆中，四周的神职人员也尽数拔出长剑，放在自己的右侧，无数剑刃一时间一同闪耀，点缀着属于文明的尊严。
“再见。”我们迎着阳光，走向那扇幽蓝大门。
我握紧了手中的铁杖。
总有一天，我会让祂明白，我们的努力，无数文明幽微如烛火的努力——
——所谓的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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